失明废火

假如我放开了手,便是末日了。

《破晓》(上)

给一个朋友 @Astronomical Cachet 的生贺。苏威,微cp向。分三部分,因为昨天写不完(…。((

天地的尽头是嶙峋的乱石,像兽裸露的肋骨,他的脚步敲击它们作歌,石丛的深处用血浇灌,生长出支棱八叉的萧条怪树,长满黑色的硬刺。斯科特不是植物学家,完全分辨不出这奇怪而顽强的生命所属为何,但是他知道,羊在这样的树旁会遍体鳞伤,牧羊人也一样。
1
斯科特在风里闻到了血腥的气息,饥饿的因子肆意弥漫,无论人或非人都难以忍受。方圆百里的活物几乎断绝了踪迹,补给站空无一人,占地面积的巨大在一个人们看不见的高空才能被直观地表现出来,提醒着他们当初的自信到底多狂妄。他从屋檐下把半张脸伸出来,让夕阳浇灌他疲惫而警惕的眉骨,期待那样深邃的眼窝里可以生长出一点安宁,然后他的眼球沐浴在金色中,让那双绿得锐利的眸子有种看起来温暖的错觉。 ——这最后的净土并非固若金汤,他思索着,第三次检查了枪内的子弹。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要去赴一个莫名其妙的约,我们在绝望里会尝试找机会证明自己存在的必要性,对于斯科特来说,他的必要性就是他是基地最后的驻军,要守护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某个最后的居民。

干粮快要用尽,丧尸的迁徙方向在大陆和海岛上却依然是一色的杂乱而毫无规律可循,国际总部不知道这个基地托一个人的福才勉强算是运转,执着地给他的接收频道灌输希望:疫苗研究,丧尸孢子控制,病毒起源,丧尸潮迁移至xx地诸位记得黑暗后才是黎明…

他已经在三位前辈的埋骨之地听了一个多月,耳膜的震动都由怮然到麻木不仁。

斯科特拉伸了一下筋骨后才走到夕阳下走出大门,铁门落合的刹那,一切仅存的人造脆弱繁荣都在他背后消失了,像圣地阿瓦隆带着远去的诸神与青春沉入海里。他的眼前是一轮萧条的落日,缓缓沉降下苏格兰夹杂乱石的贫瘠草地尽头,有微风从太阳的方向贴着地面吹来,一路积累成横冲直撞的大风。他打了个寒战才大步向前走,觉得有点冷,也可能是傍晚的风太大,这场浩劫的灾难性模糊了季节的特征,绝望盖过了一切。他掂量了一下背包里的补给,在心里做了下祈祷,原本他没有这个习惯。

这场生化危机改变了很多,可能也包括他行路终点的那个牧羊人。斯科特至今搞不懂本国的高地有何羊好牧,这样暴躁的土地从圈地运动到如今养出来的羊都总是固执而倔强,脾气带着棱角又认死理,一种不可爱的较真,远远不如苏格兰低地的羊。但是那个牧羊人形容他的那些在高地奔跑的羊时语气很温柔,他是天生适合说故事的人,即使他的羊群已经失踪很久了。

他在原野的尽头看见了那栋熟悉的小木房,远远的一点暗淡的棕色移动物让他松了一口气。他老是担心那个威尔士人会在他唯一的栖息地上死去,就像他也会因此失去精神的栖身所似的。威廉的房屋旁有一圈形同虚设的篱笆,实际上他的本意从来不是限制那些羊来来去去,这是他自己说的,他说:“我只是觉得这样会好看一点,真的。”

斯科特稍稍加快了脚步,走向那个叫威廉的牧羊人。他的小木屋落于一片巨岩的脚下,凌乱的风在巨石的阻挡下被迫给了这一隅栖身之地一点喘息的空当——苏格兰高地的地表常有突然崛起的巨岩,像阿喀琉斯之踵被袭击后倒下,身躯还是不败的荣光,有某种壮阔的悲凉,人们翻山越岭才能看见行将暗淡的昔日荣光后那一线曙光。新生总是伴随旧亡,希望埋伏在尸体堆积的山旁。

斯科特跨过倒下的篱笆,在老化的木板上不客气地卡了卡泥,在听见木板无辜的呻吟声后,威廉才转过身发现他。这个牧羊人有文学家的空想气质,好像对周遭都不很在意。斯科特想,他只关心他的羊,他是居住在象牙塔里的人,精神上的。

2
斯科特是在丧尸狩猎后的一片血骨狼藉的荒野上邂逅威廉的。用邂逅这个带点浪漫轻松的遐想性质居多的词语也许不太准确,但是威廉行走在荒野上,像是从史前的战争里走来的巫师,模糊了时代与血色。

也许原本这些就是模糊不清的,在生物集体的生存面前,每一次挣扎都是一场基因或种族间歇斯底里的原始战争。

嶙峋的怪石里牧羊人的脚步敲击着地兽裸露的肋骨,斯科特趴伏在最高处聊胜于无的灌木后通过狙击镜凝视着那个移动的人形,脑子里对目前已知的移动物体充满下意识的射杀冲动,而他同样下意识地对抗这种冲动:战争就是这样机械的存在。

他麻木地这样想着,把一切用理性思维剖析得干脆利落,却又不知道在何处安放思维褪下皮囊的残骸。初升太阳的金红光芒首先穿透挤满水雾的云层与高地开始稀薄的晨雾,洒在这片土地的最高点。灌木丛在风里沙哑地吟唱与对抗,一团团墨绿色的野火在寒冷的高地晨雾里摇晃着若隐若现。

斯科特的红发在这片劫后残喘的土地上唯一的一线阳光中呈现灿烂而温暖的金红色,像大天使手握的重剑上加诸的烈火由天国掉落人间,成为不死的火种。他的耳机里早就只剩下电流的杂音,前辈们经过千锤百炼而出的谈笑风生接连尸骨无存。支撑他到现在的只有紧绷的疲惫,像一根钢筋反复在烈火里锤炼到赤红,一眼望去的惨象都可以灼伤人的视网膜——越紧绷越疲惫,化为尖锐的戾气徒劳地四散。背部的伤口裂开汩汩流出血液后又凝固数次,残破的天光最终被黎明唤醒,他看着那个剪影在奔走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呼喊,仔细听也听不清,但那个背影深深的佝偻时,背部的弧线有种绝望而干净的力度。

晨风从太阳升起的地方带着鲜红的血气飞速掠过他们前后两人,带来丧尸潮暂时远离的讯息,如果战友还在的话这就会被调侃为新一天的洗礼。此刻终于从新人蜕变的斯科特终于意识到前辈们聊起从新人蜕变时在眼前故去的战友是什么心情,唯有将每一天的早晨视为新的洗礼,才能从恐惧与悲哀里挣足出来,自我麻痹地前行。

他想:不管如何蹊跷,他可以是我的战友…我们好歹是一个族群,我们还存在。

红发的苏格兰人终于明白,自己依然需要支柱与希望。

于是他爬起来想要走过去,戒备了三天三夜的全部肌肉都酸痛着抱怨的后果,是一个趔趄后撕裂了他最大的伤口。那是一只丧尸以爪撕开的创口,孢子当时仅仅某两刻那么久后就能带着血气到达他的伤口,像当初联合王国踏足美利坚未知的土地,横征暴敛,肆意征服一组注定没落的基因。

在这场漫长的跋涉中,威廉始终在那块地上寻找着什么,斯科特恍惚间甚至有种他在等自己过去找他的感觉。而当他走过去拍了拍威尔士人的肩膀对对方露出一个弧度大而形容疲惫的笑容后,威尔士人认真地问道:“你有看到我的羊么?”他的眼睛是很深很温柔的墨绿色,声音像林鹿叩响了木质门扉上的一首诗,音节字句都很温柔沉稳,让人回到危机爆发前的时光,或者陷入睡眠般的安心。

斯科特摇摇头,解释来意:“附近的政府驻军就剩我一个了,我是来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基地的,那里更安全。”他顿了顿,感到一丝诡异,却不愿细想,“还有你以外的幸存者吗?”他放出了十足的,职业磨砺出来的耐心,由于太过崭新,几乎有点生硬。黑发的青年愣了一下:“没有。” 这个安静的青年凝视着斯科特,用一种非常认真的,像在倾诉肺腑之言一样诚恳的语气道:“我只有我的羊。”

这是他们的初遇。

3
斯科特经常来找威廉,忽略风里一天天渐渐拉近的血腥气,这样的生活其实还算不错。很久以前人们的村落都分开住得这么远,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用建筑物区分人群,其实本质还是村落。斯科特在一次清晨去找威廉时这么想。

他问过威廉为什么不去基地,威廉回答:“因为我的羊会迷路。”说话的时候高地刚刚下了一场雨,阳光少见的探出头作为勉为其难的安慰,斯科特的红发未经修剪已久,往下滴着水,干后毛毛躁躁的轮廓已经有了雏形。威廉和他并排坐在一个横放的圆木桩上,空气少有地没有粘带泥土的腥气,几丛乱草在他们腿边丛生,它们的同类东倒西歪地把自己四处乱插,野蛮的生机占据了此地仅存人类的视线。

往远方追踪它们的足迹,就可以发现这些幽绿色的,最卑贱的唯一生命还存在于岩缝间,在没有羊群啃食的情况下终获自由地艰难生长着,有破岩而生的趋势与力量。两个人的姿势都庄重得有点小心翼翼的滑稽,因为木头老早就被蛀空了,谁也不敢冒险把自己托付上去。斯科特想,也许这就是威廉不肯搬去基地的原因吧。

当然,羊也可能是原因之一。他漫无目的地想。和威廉待在一起时的气氛是很安静的,威廉垂下来的黑发也很柔软顺滑。偶尔这几乎让斯科特遗忘此刻其实危机四伏,平静从来都流于表面,他们的本质还是无处奔命,在死线的一天天接近里无限度地逃避窒息。而高地的风自格陵兰冰海来,凛冽而清新的新鲜水汽最先袭击的就是苏格兰,年复一年,斯科特偶尔会觉得没有人类也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他依旧抗拒着死亡,丧尸真是太恶心的生物,死于它们嘴下是最傻逼的死法之一。

斯科特也想过威廉为什么幸免于难,在见识过对方能徒手扛圆木的臂力后安慰自己:“多想了吧?”他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不去想就不会多事,就好像他其实更习惯格拉斯哥熔岩一样流淌的灯火,车流,携带万人得色的城市熏风,与华灯初上时被光污染得分外明亮的天空,但他不去想,那么故乡就不存在。人类的本质其实就是自相矛盾,而他们将其无足轻重的一部分美其名曰辩证。

斯科特知道纯粹黑暗是纯净天空与空气的象征,而这样的黑暗在夜晚像深重的阴暗面缓缓地流淌下来,覆盖住宽厚的地母时,他反而感到了一种被强行清洗的不安。在战友们尽数离去的第一晚他在这种心悸中惊醒,右手条件反射地扣着冰冷的手枪,全身的寒意把他冻了个激灵,而右手掌心那熟悉的枪管上仿佛结着一层抗拒的黑色冰壳,粘着他的皮肤,撕下来会带着一层血肉。

斯科特从此一定会开着窗帘睡觉,直到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天——他不怕失眠时折磨人的思虑,不怕孤独地回忆过去,而是怕失眠引起精神不好。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不向后,一直向前看,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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